两人的相逢绝不是偶然,周密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白鸟正志已经从一楼扶梯直达二楼并脚步极其稳健的走过来,目光坦荡的看着他,停在一米开外。
对方开门见山,“周密你好。”
周密同样简洁回应,“白先生。”
白鸟正点头笑了笑,“看来我们省去很多时间。”
周密也点头,“确实。”
“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坐下来聊聊。”
“正在谈客户,一个小时以后结束。”
“好,我让人在这等候,你出来可以与他随行。”
“好。”
两个心如明镜的人说话十分顺畅,作为第一次正面交涉白鸟正志对周密第一印象十分满意,周密没有推诿也是因为原本一直要费心查证的已经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
回到会议室,周密和梁嘉逸还有其他两个重要客户继续谈项目构建的工作。
一个所谓客户——荣拓金融的罗先生,其实是梁嘉逸的多年商业伙伴,在国内的金融行业比较有地位,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交都与梁嘉逸的关系都非比寻常,而另外一个也是罗先生以前介绍来的朋友——做实业的庄先生,个人白手起家,亚洲区业务开拓的比较完善。
两家本身在企业关系上都和梁嘉逸是常年的合作模式,梁嘉逸是提供方,他们是需求方,所以在搭建新项目或者常规项目供需调整的时候经常坐在一起开这种非正式会议,等真正确认核心内容后,对方的团队才会正式和梁嘉逸的维度科技接轨。
简单来说就是小小的“三巨头”私人谈话。
梁嘉逸带着中层管理来主要是听会,并在事后第一时间草拟方案提交到公司内部决策会上讨论。
而周密的到来,不得不说有些奇妙。
第一,他不是公司的员工。
第二,他不是谁的私交或者关系户。
第三,无论怎么说,他还只是个大一的学生,哪怕来自清华。
在这个实践出真知的行业圈里,他的资历嫩的出水。
对面的罗、庄二位客户都和周密是三次见面,一是在周密入学那天傍晚为了送梁珊珊被邀去全聚德吃饭,二是在计算机大厦落成的那天。
周密的风采自然是略展示了一二,尽管这样也已经让众人惊艳了一把。
可老家伙们,尤其是做到这个地步的企业者们实在见过太多,更不会把周密这样未出茅庐的年轻人太当回事,没想到周密还会被梁嘉逸青睐到参加今天这个场合,只能理解成梁嘉逸发现了好苗子,打算在“摇篮”里培养新人从而带出来历练。
所以在上半截会议,周密一直都在听,没怎么说话,一直听完半场,了解了全部信息,中间休息的时候出去清净了一阵儿。
再次坐回来的时候,维度科技的中层们已经开始各抒己见,并且有了统一概念的雏形。
经过一番儿表达,罗先生呷了一口茶,跟梁嘉逸半开玩笑,“老梁,维度这些年在行业内做大,真不是白给的!?”
庄先生也说,“确实,你说这只是一部分中层技术骨干,那下次不妨把高层的也请来,让我们受教受教!”
梁嘉逸闷头笑,“你们俩啊!不是让你们来捧臭脚的!不管怎么说针对这个长期规划他们给了意见,你们也发表点建议吧!”
罗、庄两位这才梳理了个人意见,洋洋洒洒的谈了半个小时有余,二次反馈回来。
维度科技的员工频频点头称是,梁嘉逸突然打断说,“还可以再参考下别的意见。”刚说完这句,他忽然转过头,特意看着周密温和的问道,“周密,你有什么看法吗?”
周密回看他的眼神,想判断一下他的真实意图。
梁嘉逸省了他猜度的时间,略低声给他传达,“我希望听到最有效的信息,不用多考虑。”
周密挑眉,点点头。
“互联网金融趋势一定是越来越占主位不变的,虽然罗总给金融结构‘固本培元’的想法暂时可取,但不出十年一定会被灭掉,一,您的资源分布不够,以老吃老。二,透明度不强,在信息整合上会被强震出局。三,内两个衍生项目常年拖后腿会导致整个结构松散,协作性太差。五年内,信息化金融可以绝对的改造、重组或者优化整个行业,您现在所需要的是如何掌握转化您现有的电子金融尖端产业,把刚才维度科技提出的互联网金融中关于‘数据集中工程’的部分正确的融合进去。
还有庄先生,您提出的问题特别有前瞻性,而且必然是以点成面的传播速率,但要考虑到如果十年后大部分互联网金融都做到了产业化,从老牌P2P转到O2O,而且新兴的消费互联网公司除非融入到垄断性的生态体系中,否则成长的空间不大,再有要考虑银监会,新旧交替一定是‘新’给‘旧’的冲击,冲击的范围、力度和影响并不是随意的,谁来制定这个规则?谁来规范?如果像罗先生提到他在英国的分公司,那一定知道FSA当年在监管证券和保险业的几个著名案例,所以放开创新和实践完全可以,并且一定有机会塑造出新的支柱产业,但要考虑‘收’的时候在不在擦边球的范围。”
(简单说明,FSA是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以前的缩写,2012年该局拆开两部分,起到主要监管作用的那部分简称FAC,小说里暂时的时间是2001年,所以还是叫FSA,但现在并没有FSA这个叫法了。)
干净利索、直至要害。
收剑归鞘——从周密闭嘴的瞬间,整个会议室掉根针都能听见。
老实说,梁嘉逸做梦都没想到周密会说出这段话。
经过小半年的了解,梁嘉逸已经知道周密在计算机和软件工程上是有绝对优势的,他也没拿周密当做一个刚入学的学生,正因为是他这样强大的能力才让梁嘉逸觉得‘奇货可居’,于是刚才让他提意见,是真心的希望他能在互联网技术应用上给与更独到和专业的见解,没想到的是——求仁不仅得仁,还得仨。
他从未想过不到20岁的周密会在他们三个□□湖面前如此一针见血的给出如此逻辑清晰并深刻的商业发展意见,而且完全超出他的专业范围。
罗先生的反应和梁嘉逸一样。
庄先生亦如是。
等有人打破沉默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分钟有余。
三分钟并不久,但在一个十人以上领导会议中,却像半个世纪一样的漫长。
“谢谢,我再会重点考虑你的建议,谢谢。”
庄先生说完站了起来,隔着桌子跟周密握了握手。
罗先生虽然在当前项目构想上还保留自己的一部分想法,但不得不说,终于知道梁嘉逸为什么把周密带来了。
于是他指了指周密,张嘴空等了两秒,冒出一句,“下次我们俩单独谈!”
众人突然笑了,庄先生笑着呵斥,“老罗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当众挖墙脚!老梁在这坐镇我都没好意思挖!”
周密也笑的特别甜,瞬间武装上无害的面孔,满脸的“受之有愧”。
梁嘉逸自始至终都没表态,只是笑得眉眼弯弯,挥了挥胳膊装作驱赶面两人的嬉闹言语。
刚才还在附和罗、庄指导意见的几个维度科技中层们,齐帅帅的瞪眼盯着周密——被单人灭团确实有点难受。
私聊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虽然没有得出任何明确计划,但三方皆大欢喜。
送走罗、庄两位老友,梁嘉逸在周密面前一点也不避讳,站直了深了个大大的懒腰,顺便在放下手臂的时候拍了拍周密的肩膀,“和他们谈项目,把最好的概念给了对方确实是服务的最高宗旨,但咱们也是落地的企业主,做什么?一直追着他们走吗?”
把“我”换成了“咱们”,言语中的立场变化周密岂能不知?
目的达到了,他笑了笑,“当然不是,让他们做前沿项目,我建议您做——大-数-据。”
他一字一顿的说完,梁嘉逸的眼中瞬间光彩溢出——这同样也是他想的。
梁嘉逸越是看重和在乎反而越不会去浮夸的表达,最终只是笑着伸出食指对着周密隔空点了点。
走之前特意问了一嘴,“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周密说,“初九返校。”
“嗯,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周密在一楼大厅目送梁嘉逸和属下远去,下意识的扬了扬眉毛——第一步棋开的不错。随后转身看了看不远处等着的另外两个人,抖了抖精神,朝他们走过去。
跟着他们两人一直来到大厦的十二层,出了电梯口就看到企业主门前中日双语的“泊林生物科技”。
生物科技只是泊林集团在华的一个分支,在东南亚的制药影响比较厉害,周密倒是听说过。
只不过它一个大型外资企业不会无端的跑到L市来,哪怕是这个新落成的计算机中心所吸纳的企业类型和他们的集团主体是有关联的,但也是创业型的居多,一个做第一产业的老牌日本集团型企业,在距离L市几十公里外的北京扎根驻总十几年,若说非要在此弹丸之地凑热闹来开朵小花儿,那决策者如果没有其他目的,可以说真是非常任性了。
如约得见白鸟正志,在专门的私人会客室。
房间的风格跟在桂林接待周正的那间差不多,都是现代改良的‘古朴日风’,既有格调又没有压力。
免去了简单的寒暄,落座,他给周密递了一杯茶。
“你刚刚……是兼职吗?”
“算是吧!”周密沉吟了一下回答。
白鸟笑着开了话题,“这么找到你会唐突吗?”
“还好,有想过。”
“哦?怎么会?”显然白鸟挺诧异。
周密看了看他,“你最早是找到周正,目的性很强,不然也不会五万块买下画儿。然后很快发现和你预想的事实不太一样,然后有计划的找到我——应该是这样吧?”
白鸟笑的越发坦荡,似乎周密直白的回答非常正中下怀。
“你很聪明,像你妈妈。”白鸟的眼睛看着周密,眸光深邃,难以解读。
“你们多久没有联系?”
“三十多年了,在她八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六岁。”
周密听到这个数字有些惊讶,“为什么?”
白鸟正志抿了抿嘴,“我祖父战前曾在华工作,当时日本国内环境比较乱,携家都来到中国,后来在……二战中日战争时期……还比较平稳,战争末期大恐慌没有全部离开,我父亲还有世交家的女儿无奈被留下来,后来两人结婚,你妈妈和我在中国出生,没多久母亲去世,父亲在家族的帮助下已经可以返回日本……但是……因为一些取舍,所以只带了我回去。”
周密听完,默默的看着手中的杯子,并没有回应。
“所以,自从我接触在华事务后,就一直在找你妈妈的下落,最初遗落她的时候是在云南,所以前十年都是在南方寻找,后来……”
“白先生,你用错词了,不是‘遗落’是‘抛弃’。”
白鸟正志听的脸色一白,闭了一下眼睛,沉默的点点头。
周密反问道,“今天您是来跟我提问还是……只为了揭示答案?”
白鸟有点哭笑不得,周密思考问题的灵敏和缜密严重超出了他的预估,只好摇头,“我只是想先表明身份,其他的事情也需要取决于你的态度,我当然不会放弃,但也不会强迫。”
周密放下茶杯,看了看时间,站起来说,“谢谢,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不要打扰周正,想必你也知道详情。第二,我和她的任何事儿都不是你的筹码。”
白鸟正志表示同意,也站起来,递给周密一张名片,上面除了集团logo只有两个号码,他说,“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我一半的时间在北京,一半在日本,也许今天并不是太好的时机,希望我们在北京能保持联系。”
周密把名片收好,点点头,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
直到看不见了,才有私助从耳室出来小心翼翼的问白鸟正志,“先生,这个孩子比预想的难接触啊!”
白鸟正志轻叹了口气,“艰苦的还在后面。”
“不过,听说会长提到在您姐姐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找到她在云南的信息,为什么后来线索全无呢?”
白鸟看了看他,“因为谁也不知道她会在十六岁遇到周京。”